顾炎武在章丘的峥嵘岁月:清风澄余渣 要然天地高
顾炎武(公元1613—1682年),初名绛、亭林,明亡,改名炎武,字曰宁人,曾自称蒋山傭,江苏昆山人,出身江南大族。他承祖父命出继堂叔为子,其母王氏,十六岁未婚守节,抚育他成人。
清道光十三年《章丘县志》载:“顾炎武,昆山人,存田宅于山东章丘。”《清史稿·儒林列传·顾炎武》记载:“……明室季亡,弃家北游,置地结庐居于山东长白山下。”章丘的地方志与清朝国史中的这两段文字记载了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顾炎武在章丘置田筑屋的史实。其实,顾炎武在章丘住了十余年,章丘可谓他的第二故乡。
生母被清兵断臂 继母绝食身亡
顾炎武相貌丑怪,瞳子中白而边黑,性情耿介,不谐于俗。因受祖父影响,从小喜欢读《资治通鉴》、《史记》和孙子兵法等书。以后便留心经世之学,最喜欢抄书。遍览二十一史、明代十二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凡有关于民生利害者,分类录出,旁推互证。后来顾炎武参加科举,没有考中,就下决心放弃科举,通读历代典籍,研究全国各地的地方志和历代名人奏章,开始编写一本重要的历史地理著作《天下郡国利病书》。
正当顾炎武用心治学之时,清兵南下,明朝灭亡,江南各地纷纷组织抗清斗争。昆山军民跟清军激战二十一天后,因兵力悬殊,终于失败。昆山城陷落时,顾炎武的生母被清兵砍断右臂,抚养他成长的婶母(也是他的继母),听到清兵攻破常熟,绝食自杀,临死时嘱咐顾炎武:“我虽为女子,以身殉国也理所应当。望你不要做清朝的臣子,我死后也可以闭上眼睛了。”顾炎武痛哭一场,葬了他的继母,离开家乡。他隐姓埋名,在长江南北一带奔走,想组织一支抗清义军,但势孤力单,没有成功。从四十五岁起,舍家北游二十多年。
顾炎武北游期间,曾在章丘盘桓数年。他北游章丘,一来想考察各地的山川地貌、风俗民情;二来也想找机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待天下有变,进行抗清活动。明朝的公主、太子曾逃遁到章丘,投奔到文祖镇的靳载章(靳于明朝崇祯年间在京城任屯田参谋)家,公主许配给其侄靳鲁坡。至今在西王黑村有公主坟一座。关于明朝公主、太子的传说在章丘可谓家喻户晓。
四十五岁后把章丘当成定期旅居之处
顾炎武从济南到章丘,首先来到了长白山的梭庄一带,认为此地乃为隐身之地,“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变,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长白山雄伟之气势与壮美之风光吸引了他。钟灵毓秀之地,古迹甚多:范仲淹读书堂、郑玄注经处、黉山书院、雪山寺等。丰厚的文化积淀使这里的民风淳朴。以后他又多次来山中游玩,每次都流连忘返。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他听到长白山农民起义军谢迁的队伍攻入淄川城,杀了降清后带头雉发的官僚孙之獬后,高兴地写下了《淄川行》一诗。表现了他坚持抗清的决心,也反映了他对长白山地区人民的感情。
四十五岁后的顾炎武,把长白山当成他定期旅居的地方,并与长白山的刘孔怀、章丘的张光启、邹平的马骕、桓台的徐夜及济阳的张尔歧等人患难与共,结下了不解之缘,经常酬答诗词,情深谊长。
五十三岁时干脆在郑公山下置业住下
康熙四年(公元1665年)顾炎武五十三岁时,干脆在长白山西麓郑公山下买田产住了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他所住的村庄东临长白山,山顶有著名的醴泉寺,山麓果林茂盛,山下绣江河水清澈见底,鱼虾腾跃,两岸膏腴万顷。西去济南百里,东到周村百里,行商读书都十分适宜。他用诗文赞美长白山千变万化的自然景色,详细考证章丘地区的历史文化。他有《刈禾长白山下》一诗:“载耒来东国,年年一往还。禾垂墟照晚,果落野禽间。食力终全节,依人尚厚颜。黄巾城下路,独有郑公山。”从一个侧面描述了他来章丘的情景,也表达了他当时的心情。刈:即割,刈禾即收割庄稼。全节即全节县,唐贞观十七年,齐州都督、齐王李佑起兵反叛,平陵人不从,平陵人李君球(时任齐州通守)与兄子李行筠等守县城。事平之后,唐太宗嘉其忠,授君球游击将军,并改其本县为全节县。黄巾城:即章丘旧县城。北齐以前叫黄巾固,后改为绣惠。郑公山:章丘城东长白山下之峰,又名黉山。
顾炎武在章丘居住期间,对邹平、章丘、济南的地名及名胜古迹进行了详细考证,如大小清河、漯河、巨野河、长白山、女郎山、平陵城等。他考察章丘地名时说:“然则章丘之名,已见于古经传矣。”当他考证女郎山时说:“女郎山在县北一里,《三齐记》曰:‘章亥有三女,溺死葬此’,考《淮南子》,大章、竖亥是两人。今云三女,章女乎?亥女乎?盖因县北名女郎山而附会其说。”又考察章丘南部齐长城,云:“齐之边境,青州以南则守大岘,济南以南则守在泰山。是以宣王筑长城,缘河往泰山千余里至琅琊台入海。”当他行至章丘南部齐长城锦阳关时,见孟姜女庙,又查阅章丘历代的志书,而考其本源说:“《春秋》云,齐侯袭莒,杞梁死焉。齐侯归,遇杞梁妻于邻,使吊之。”这些考证史料十分翔实,为这一民间传说发生地提供了历史佐证。
写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名句
他在《钞书自序》中这样写到:“年至四十,斐然欲有所作;又十余年,读书日以益多,而后悔其向者立言之非也”。可以说在山东章丘这段时间,是顾炎武人生的转折点。他以“开拓万古之心胸”为标志,开始了一段“独往之踪”的生命历程、文化之旅。在长白山可谓是这段文化旅程的开始。从此,悠悠三十载,一个孤独的学者,或乘一匹马,或肩荷行囊,艰辛地行进在崇山峻岭之间。每遇荒墟废寺、破庙遗迹,必踟蹰良久,搜寻残缺,拂去陈年的尘土,抚碑慨叹;勘史籍之阙失,追源流之故道,思接千载,心潮翻滚不已……日出日落,月升月沉;荒途寞寞,野岭漫漫,顾炎武的脚步数十载不易。文化苦旅的跋涉,仿佛永远没有归宿。他晚年的治学道路已昭示了这一点。
顾炎武在章丘继续完成他的《日知录》。他从小读书有个习惯,有一点心得就记下来,后来若发现有误,随时修改;发现跟古人议论重复的,就删掉。这样日积月累,再加上调查访问得到的史料,编成一本涉及政治、经济、史地、文艺等内容极其广泛的书,名曰《日知录》。此书被公认是一部极有学术价值的著作。在《日知录》里,他写了一段精辟的话,他认为社会的道德风气败坏,是亡天下的根本,为了保天下不亡,每一个地位低微的普通人,都应负起责任(原文是“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名言就是这样来的)。
断然拒绝博学鸿儒科,誓死不入清朝仕途
在六十六岁这一年,无疑是顾炎武晚年最见光彩的一年。这年是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该年正月,已呈文治武功之象的康熙下诏曰:“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以备顾问。朕万几余暇,思得博通之士,用资典学。其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士,勿论已仕未仕,中外臣工各举所知,朕将亲试焉”《清史稿·圣祖本纪》。清廷欲一举网罗尽“已仕未仕”之中外博通之士。顾炎武当然出现在清廷的视野之内。据《清史稿》本传所记,自诏博学鸿儒科后,“大臣争荐之(指顾炎武)”。同邑名士叶方蔼等也多相劝。在此“人生难得之遭逢”(顾炎武语)之际,顾炎武以死自誓。在该年《答次耕书》中云,“处此之时,惟退惟拙,可以免患”;“果有此命,非死即逃”;“耿耿此心,终始不变”!同在该年作《答李紫澜书》,有语云,“常叹有名不如无名,有位不如无位”;“然后国家无杀士之名,草泽有容身之地,真所谓威武不屈”。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叶方蔼受诏出任明史馆总裁,叶氏又一次劝请顾炎武入史局修《明史》,六十七岁的顾炎武作《与叶仞庵书》一文,以“一生怀抱,敢不直陈之左右”的胆识,向举荐者、也向朝廷宣示了一个终生以“行已有耻”为旨的士人最后的抉择,文内有语云:“……将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
刚烈之辞,掷地有声;孤怀遗恨,满纸激情。顾炎武既是昭志,也是圆志——终于可以在“欠死”之年,以其“知”与“行”的完美统一,完成了对自己一生的塑造。
顾炎武不幸生于明末动荡的时代,他的一生是极孤寂、痛苦的一生;而在章丘长白山的近十年间,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对于后人来说,活在乱世,先后经历过明万历、天启、崇祯及清顺治、康熙五朝的顾炎武,他在中国文化史上提供的是一种文化精神薪尽火传、不屈前行、昭于天地的范本。直到今天回眸,在明末清初风云激荡的浴血场上,在形形色色的文臣武将、举子学人、隐士逸民的群像中,顾炎武支撑着的,依然是一片很独特的灿烂的天空。
作者:章丘市政协文史委主任、市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