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秋山二首
《秋山二首》是清代文学家顾炎武创作的组诗作品。记述清兵南渡后,南明将领坚守嘉定等城抗击清兵的事迹,表达了诗人对南明覆亡的痛楚和复国的决心。
作品原文
其一
秋山复秋山,秋雨连山殷⑴。昨日战江口⑵,今日战山边⑶。已闻右甄溃,复见左拒残⑷。旌旗埋地中,梯冲舞城端⑸。一朝长平败⑹,伏尸遍冈峦⑺。北去三百舸,舸舸好红颜⑻。吴口拥橐驼⑼,鸣笳⑽入燕关⑾。昔时鄢郢人,犹在城南间⑿。[1]
其二
秋山复秋水,秋花红未已。烈风吹山冈,磷火⒀来城市。天狗下巫门⒁,白虹属军垒⒂。可怜壮哉县⒃,一旦生荆杞。归元贤大夫,断脰良家子⒄。楚人固焚麇,庶几歆旧祀⒅。勾践栖山中,国人能致死⒆。叹息思古人,存亡⒇自今始。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⑴“秋雨”一句:《明史·侯炯曾传》:“七月三日大雨,城隅崩”这句写清兵攻嘉定时,秋雨把江南一带的山也染红了。以战士流血之多,衬战事之烈。殷,红。
⑵“昨日”句:指陈明遇等守城之战。《明史·侯峒曾传》:“闰六月朔,诸生许用倡言守城,远近应者数万人。典史陈明遇主兵,用徽人邵康公为将,而前都司周瑞龙泊江口相犄角,战失利。”江口,长江口。
⑶“今日”一句:指吴淞总兵吴志葵等守金山之战。《明史·沈犹龙传》:“闰六月,吴淞总兵官吴自葵自海入江,结水寨于柳湖,会总兵官黄蜚拥千艘自无锡至,与合,犹龙乃偕里人李待问、章简等募壮士数千人守城,与二将相犄角,而参将侯承祖守金山。八月,大清兵至,二将败于春申浦,城遂被围,未几破,犹龙、待间、简等皆死。”山边,指金山(在今上海金山县东南海中)边。
⑷“已闻”二句:右甄,军队的右翼。《晋书·周访传》:“使将军李恒督左甄,许朝督右甄。”左拒,军队的左翼。拒,通“矩”,方阵。《左传》:“郑子元请为左拒,以当蔡人卫人。”这二句写南京城陷后昆山的战事。《明史·侯峒曾传附朱集璜》:“南京既亡,昆山议拒守,而县丞阎茂才已遣使迎降,县人共执杀茂才,以六月望推旧将王佐才为帅,集璜及周室瑜、陶琰、陈大任等共举兵,参将陈宏勋、前知县杨永言率壮士百人为助。大清兵至,宏勋率舟师迎战,败还。游击孙志尹战殁,城陷,惟永言遁去。”
⑸“旌旗”二句:旌旗一句,原注:“《汉书·李陵传》:于是尽取旌旗及珍宝埋地下”。表示与城池同存亡,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决心。梯冲,云梯与冲车,古代攻城之具。《后汉书》:“袁氏之攻,状若鬼神,梯冲舞于城上”。这两句借指清兵攻城的情景。
⑹长平败:长平,古城名,故址在今山西省高平具西北。公元前260年,秦将白起大破赵兵,坑战俘四十余万于此,史称“长平之战”。见《史记·赵世家》。诗中借指江阴、昆山、嘉定等地战败后,清兵屠戮百姓,制造血腥的江阴大屠杀、嘉定三屠等惨案事。
⑺“伏尸”一句:清兵玫陷江南后,对江南人民进行了血腥的屠杀,仅嘉定一地,就接连于七月初四、二十六、二十七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屠杀,死难者数万。
⑻“北去”二句:《嘉定屠城纪略》:“妇女寝陋者,一见辄杀,大家闺秀及民家妇女有美色,皆生虏。白昼宣淫,不从者,钉其两手于板,仍逼淫之。嘉定风俗,雅重妇节,惨死无数,乱军中姓氏不闻矣!七月初六日,成栋拘集民船,装载金帛女子及牛马羊深等物三百余艘,往姿东。”当时清兵所到之处,掳掠汉族女子北去,故屈大均广州诗中也有“无多越女留炎徼,不断明妃去紫台”的描写。舸,船。
⑼“吴口”一句:自注:《晋书·慕容超载记》:“使送吴口千人。”吴口,吴地的丁口。橐驼,骆驼。
⑽笳:古管乐器,相当于军号。
⑾燕关:指燕地的关隘。燕,今河北省,周时为燕旧地。
⑿“昔时”二句:自注:《战国策》:“雍门司马谓齐王日:‘鄢郢之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以百数。’”鄢郢,战国时郑、楚二国的国都。鄢郢人,本指郑、楚亡于秦以后的遗臣。诗中指明遗民。
⒀磷火:即鬼火。
⒁“天狗”一句:天狗,星名。《史记·天宫记》:“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天狗星现,旧时以为不祥的征兆。巫门,旧时苏州府城门。《苏州府志·城池》:“北日齐门,日巫门。”注引《吴地记》:“平门外东北三里,有殷贤臣巫咸坟,亦日巫门。”这句和下一句,都是指灾难降l临苏州一带。
⒂“白虹”一句:语出庾信《哀江南赋》:“白虹贯垒,长星属地。”白虹,白色虹霓。旧时以为它的出现为不祥之兆。属,连接。
⒃壮哉县:语出《史记·陈平世家》:“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故!县。晋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诗中指被毁前嘉定等县繁盛的景象。
⒄“归元”二句:写侯峒曾等死节事。《明史·侯峒曾传》:“七月三日,大雨,城隅崩,大清兵入。峒曾拜家庙,挚二子元演、元洁并沉于池。锡周、用圆、元调、全昌、云蛟皆死之。其时聚众城死而守者,有江阴阎应元、昆山朱集横之属。······大清兵力攻城,应元守甚固,城中死伤无算。八月二十一日,兵从祥符寺后城入,众犹巷战,男妇投池井皆满。明遇、用皆举家自焚。应元赴水,被曳出死之。训导冯厚敦冠带缀于明伦堂。中书舍人戚勋令妻及子女、子妇先缴,乃举火自焚,从死者二十人。”归元,死亡的代称。语出《左传》:“先轸······免胄入狄师,死焉,狄人归其元。”脰,颈项。良家子,此处指一般的兵士。《史记·李将军列传》:“以良家子从军。”
⒅“楚人”二句:自注:《左传·定公五年》:“吴师居麇。子期将焚之。子西曰:‘父兄亲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子期曰:‘国亡矣,死者若有知也,可以故旧祀,岂惮焚之?”诗中借用此典,是寄希望于明朝复国,可以让这些死准者重享祭祀。麇,春秋时国名。庶几,也许。歆,飨,是说祭祀时神灵先享其气。欲旧祀,谓死者的亡灵能重享祭祀。
⒆“勾践”二句:用勾践卧薪尝胆于会稽山中为报仇雪耻事,表现诗人恢复明朝的决心。致死,献出生命。
⒇存亡:已亡之国使之存,即复国之意。
白话译文
其一
秋山一座接着一座相连,秋雨洗刷着血染红了座座秋山。昨天在江口的战事,今天在金山的战事,都失败了,左右两翼皆溃败。虽是守城将领抱着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但清军攻城之势太猛,兵败,战俘被被坑杀,倒下的尸体遍布山岗。北归的清军有三百余舰载着,其上每舰都有被掳的妇女。吴地的男丁被当做奴隶和清军骆驼一同被赶,胜利的清军吹着号角回到北方。大明遗民,今天在江南还有。
其二
秋山啊,连著一道道秋水;秋花啊,火红一片盛开不败。狂风猛烈吹著山冈,战死者尸骨的燐火飘来到市街,凶恶的天狗星直坠巫门,不祥的白虹连接著军垒。可惜一座座雄壮的县城,旦夕之间荆杞丛生,一片荒废;头颅复位的原是贤能的大夫,断了项颈的本是良家子弟。楚国人坚持焚毁麇城焦土作战,也许这样才能保持原有的祭祀;勾践栖居会稽山中卧薪尝胆,百姓们都能为国家献身殉难。叹息往事啊,思念古人,国家存亡的命运就始自今天。
创作背景
清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南明弘光王朝灭亡。七月,苏州、昆山等地沦陷,请军对江南地区,尤其是嘉定进行了三次大屠杀,作者的生母、嗣母及两个弟弟均死于难中。江阴、嘉定、松江等地人民奋起反抗,遭到清兵的残酷屠掠,故作者创作这两首诗。
作品鉴赏
这两首诗,以表达作者对清军兽行的控诉,和立志恢复明朝的决心。
诗的第一首主要叙写了抗清战事的连连失利,和失败后的渗烈情形。开篇先以“秋山复秋山,秋雨连山殷”起兴,即是顺笔点出了作战的时间和主战场。也是借对自然和气候的描写,染上了一层阴郁沉重的底色,为全诗情绪的展开定下了基调。接着写战争的情势发展:从“昨日战江口”到“复见左拒残”四句为一个层次,写明军作战连连失利,节节败退,防线全面崩溃。这种大势将去的局而,使人为之心焦如焚,痛惜难忍。从“族旗埋地中”到“伏尸遍冈峦”为第二个层次。前两句承接着一上文的叙写线路走向。写战局发展到了危急的顶峰,野战惨败,城池将溃,明军将士戮力一心,作出了最后的血搏。字里行间饱含了对英勇壮烈的抗敌儿男们的泣项。后两句则推出了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战争结束了,血洗过的江南大地,满山遍野铺满了义军的尸休,阴云密布,大雨连绵。这两句诗通过对战败惨状的描述,表达了对壮烈牺牲的数十万吴中子弟的痛悼,表达了对清虏的愤恨,同时也透露出对明朝统治者在战略战术上的失策而造成的后果的痛惜。从“胡装三百炯”以下四句为第三层次,揭露和控诉了清军的残忍兽行。父兄子弟掩身孤场,尸骨不收,妇女财物遭到奸淫虏掠。至此,全诗愤怒,沉痛互相激荡的思潮便发展到了顶点。
诗的第一句落成后,作者开始铺写战事及其结果,形势一直线下滑,愈演愈烈,一步比一步撕心裂肺,随着诗人的叙述,忧痛的波澜越涌越高。诗人正是以这种层层加进的方法,自然地安排了全诗的整体程序。到最后笔锋一转,“昔时邵那人,犹在城南间”,一个铁骨铮铮的民族志士的高大形象矗立了,这个志士就是作者自己。这最后的一笔峻拔突兀,使全诗的感情流向导入了一个新的高峰。它是全诗笔果的总升华,而前面的一切构筑都是这最后一笔的大铺垫,可谓千锤打鼓,一锣定音。人们从优痛中看到了希望,找到了依托,心情为之一振。这个“鄢郢人”坚贞刚毅的品质,热血沸腾的情怀,怒目切齿的体态,舍身报国的豪气,活龙活现。这最后两句是全诗获得艺术的巨大成功的关键所在,可谓点睛之笔。如果删去这一笔,全诗立刻黯然失色,平庸无奇,可见它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者用心的良苦。
这首诗结构井然有序,构思奇巧工致,托出了惊心动魄的战争大场面,借亡国的男儿和女子的悲惨命运,震慑人心,呼唤着民族精神的勃发。
诗的第二首,从起笔到“一旦生荆杞”,描写了酷烈的抗清战争的惨败结局。晋大夫先轸在晋狄作战中免胄入狄师。燕伐齐,齐人王蠋忠君不降。作者用了这两个典故,表现了南明臣民在抗战中可歌可泣,英勇壮烈的民族精神。以下四句,意在借古谏今,希望南明君臣能像子期焚麇那样,为挽救国亡而不顾一切,像勾践兴越那样,为复明而率励国人,面对残局,振怀斗志。诗的结尾两句是作者的誓言:从今以后,将像范蠡那样,以存亡国为己任。
这首诗与前篇所咏情致略同,但其表意的重心则有所转移。诗的前半部分,同样是描写战败,但没有采用前一首那徉直接表现的手段,而是以烈风,磷火、天狗、白虹,浓墨重彩,着力渲染出了战前浓重的酷烈氛围,然后以“一旦生荆杞”顿笔,托出了战后的惨景。显头露尾,身藏其中。这种跳跃跨越的手法使人们先是严峻紧张,然后突然转向了忽刺刺似大厦倾的心理反应。这种感受既令人悲憾,又能激发壮烈。在这个基础上,作者连续列出了君、臣、民、己,同仇敌忾,归元,断脰,焚麇,致死,这些元素完成了悲壮的乐章。
前一首主为悲愤,以层层阶进的笔墨行文,后一首主为壮烈,以同响共震的奏鸣谱曲,然而两首诗的结笔可谓殊途同归,都是作者形象的呈现。这一形象感人肺腑,具有强烈的号召力。
作者:living